今天早上，走路上班途中，路过三环边的清水河公园，看见一群人在玩一种我们小时候常玩的“铲牛牛儿”的游戏。只是这个“牛牛儿”特别大，有的甚至是铁质的，似乎需要用全身的力气才能舞得转。
其中一个女士我关注很久了，因为我每天都要从那里经过，而她总在路边玩，出于职业敏感，感觉她是个值得关注的对象，所以我总会看她。记得几个月前偶然看到她的时候，她整个的状态不太好，脸色暗淡，动作无力，神情低落。但今天发现她跟以前不一样了，动作有力，脸色有了红润的迹象，甚至在游戏的过程中露出开心的笑容。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因为境况的改变带来的，还是因为运动带来的，又或兼而有之。
铲牛牛儿这个运动，我仔细观察过也亲身体验过：用力挥舞鞭子，把一种能量投注在鞭子上，并施予一个目标——“牛牛儿”。在抽击的时候，如果将目标想象为某种宣泄情绪的对象，那么，其效果类似于在心理咨询室里击打皮质木偶。
精神分析的鼻祖弗洛伊德将人类行为的原始动机归为两类——性本能和攻击本能。虽然这样的归类引发了很多争议，但是从比较广大的范围内，还是比较精确地描述了人类的初发性动机。即我们的行为是被什么所驱动的、那个原始的激发点是什么。弗洛伊德认为，人类行为的原始激发点无非两种——性与攻击。他把人类所有追求美好、快乐、获得生殖繁衍……所有创造性活动归于性本能，把人类所有因为性本能无法实现而产生的挫折、并由挫折感引发的破坏性欲望归于攻击本能，并以此来解释战争、犯罪等等破坏性活动。
人类虽然一直坚持不懈地追求快乐和幸福，但这个愿望总是不可能随时都被满足。这导致了我们的挫折感，因而我们总想把阻碍我们获得幸福快乐的障碍物（无论它是什么）扫除掉，于是攻击行为就产生了。在“挫折－攻击行为”之间，还有一个起到关键作用的媒介，那就是愤怒的情绪。三者之间简化下来是这样的模式：挫折——愤怒——攻击。想想我们曾有过的攻击行为：吵架、打架、球场上的争执、职场上的明争暗斗等等，无一不印证了上述观点。
回到开始的“铲牛牛儿”这个游戏，回到那个不知名的女士身上。毫无疑问，铲牛牛这个运动是攻击性的极好体现，因为抽打牛牛儿的动作非常符合攻击的特点。我们不妨假想一下：这位女士在生活中遇到了挫折，并因此有了愤怒的情绪（我们不知道这个挫折是什么，但想必是有的。从我最初无意注意到的那个时候看，她是有比较明显的情绪问题的）。如果挫折引发了愤怒，愤怒又找不到合适的方式表达出来的话，会转而投向自身、攻击自己，从而引发抑郁——这是经典精神分析的观点，直到今天仍然具有临床研究意义。
愤怒是一种负性情绪，具有破坏性能量，本身无法自行消失，除非得到适当的宣泄。经典精神分析和现代临床研究都证明了一点，那就是攻击止于宣泄，当愤怒的情绪得到宣泄后，攻击就停止了。
当我们把愤怒的情绪加之于身边的人和物，那么这种破坏性的力量会造成伤害。有的人会这样干，自己舒服了，但别人遭殃了。有些人由于预想的攻击对象太过强大（比如老板、上司或其他重要他人），害怕自己的攻击会引发更大的反攻击而被抑制；或者由于社会规范的约束、对重要他人的感情，而无法将愤怒的情绪宣泄到他人身上时。这种不能宣泄的情绪郁积起来，要么攻击自己，要么寻求外化，也就是将攻击象征化，将一些不会对自己或他人造成危害的目标，作为自己本来想要攻击的对象的象征，来满足自己攻击欲望的表达。
铲牛牛就是一种极好的攻击象征化的表达方式，不危害别人，也宣泄了情绪。尽管这种宣泄可能是无意而为，但却巧妙地起到了宣泄的作用。当内心的愤怒不断通过象征化的攻击得到宣泄、而不是转而攻击自身时，情绪逐步好转，疗愈开始显现。
由此我们可以看到抑郁（被称为“现代人类精神健康第一杀手”）的治疗机制。当一个人能够通过外化的方式表达愤怒（虽然愤怒的情绪有可能不被自己发现或接纳而转换成其他表达方式），被压抑的愤怒得到宣泄时，抑郁的情绪就会开始缓解，朝向相对更为健康的方向发展了。当一个来访者在咨询师的面前不再是一味地自我贬低、自我憎恨，而是能够将压抑的愤怒转向外在，比如引发他痛苦的外在环境、爱人的蛮横无理或自私自利等等——尽管这也许不是最好的归因方式，但能够做到这一点，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哪怕来访者对咨询师不给建议表达愤怒，我们也可以看成是来访者的巨大进步，因为他学会了表达而不是一味攻击自己。当然，我们也要清醒地意识到，每一次宣泄可能引发的不仅仅是舒服的感觉，还可能是对攻击性的强化。在攻击性的表达上，我们需要寻求一种平衡，同时也需要对自己有相当的觉察。
当我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愤懑、不满、抑郁、焦虑甚至绝望的时候，当我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无法拥有想要的生活的时候，当我们困于当前的环境感觉无力自拔的时候……给自己一个适当的目标去获取，去赢得，去表达我们与生俱来的攻击性，而不仅是怨天尤人或自我攻击，或许是不错的途径。
长跑是对阻碍我们达到某个地方的距离的象征性攻击；
鼓起勇气去会见一个难缠的客户是对我们自身恐惧感的攻击，也是对阻碍我们获得收益的诸多因素的攻击；
努力学习，提升自己，获得某项认证或者勤奋工作是对可能有的危害我们生活稳定的不安全因素的攻击……
攻击无处不在，我们也需要以此展示自己的力量，克服与生俱来的对危险、不确定、疾病甚至死亡的恐惧。因为恐惧，所以靠近。在种种象征性的攻击行为中，人类的本能欲望得以满足、精神世界得以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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